在南方 ,在湘之西 ,必須在進入冬季以后 ,萬物才開始顯現(xiàn)金黃的 、灰黃的 、成熟的顏色。大山消失了五彩斑斕的爛漫 ,消失了紅的 、綠的 、黃的堅果和漿果。但這并不意味著大自然停止了它對人類的饋贈 ,事實上 ,大自然總是按照它的規(guī)則 ,撫育它的萬物生靈。熟諳山林密碼的山民 ,在任何季節(jié)都能找到山里的珍奇。
這一次 ,山民要找的的珍奇是山蕨粑 ,因為新年將近 ,雞魚鴨肉已經越來越刺激不起疲弱的胃口 ,爽滑可口的山蕨粑便順理成章地浮出了記憶的水面 ,它曾經是一種美味與廉價并存的東西 ,救過無數(shù)人的性命 ,很多老人對它有著復雜的感情糾葛。但是從尋找蕨根到制作成蕨粑 ,其間需要耗費巨大的體力和精力 ,非婦道人家所能完成 ,且效率低下 ,所以它已經在餐桌上消失了很多年。今年整個冬天 ,一直陽光和暖 ,火爐邊簡直呆不住 ,于是山民們興起 ,既然閑著也是閑著 ,既然那么多人念念不忘山蕨粑的味道 ,索性就再做一次 ,也權當是對當年饑苦歲月。
用植物學上的術語來說 ,山蕨屬于多年生草本植物 ,繁盛于石炭紀。直至今天 ,它依然覆蓋了平地 、森林 、丘陵 ,是植物界中的一方霸主。如果是在陽春三月 ,山民們以尋找蕨的嫩莖為食。但現(xiàn)在,山民要找的山蕨的老根 ,老當益壯 ,所以越老越好。山蕨根好找而又不好找。好找的理由是 ,有蕨葉萎頓的地方 ,土壤中就會有根 ,不了解山蕨性格的人 ,自然迫不及待地掄起鋤頭 ,但得到的無非是生長了一年半年的浮根 ,瘦瘦的 ,像榕樹的根須,它簡直不藏淀粉 ,等于是白費力氣。和土地廝混了一輩子的山民 ,自信地走過溝坎 ,走過山梁 ,他們看也不看山巖下 、坡上那一蓬一蓬的山蕨 ,就確定了這些都不是他們最想要的。
最終 ,山民們選定了一處黃土山坡 ,這里蕨葉漫山 ,土質松軟 ,土壤濕潤 ,委實像風水寶地。山民說,這種地方 ,最容易挖到蕨根的老祖宗 ,蕨粉也最為豐富。同時 ,這樣的土質才好下鋤。所有的人都在期待看到蕨根的廬山真面目 ,但這似乎比預想中的要難一點。山民毫不猶豫地拋棄了表土中的浮根 ,繼續(xù)深挖 ,一直深及他們的膝蓋 、大腿??磥砩睫c荷藕一樣 ,也具有追求深度的個性。終于見著蕨根了 ,黑而粗糙的樣子 ,像山民的皮膚 ,它們在黑暗中積蓄多年 ,身體里貯滿了白色的淀粉。挖蕨根是個體力活,地下各種植物的根系發(fā)達 ,錯綜纏繞 ,挖一擔蕨頗不容易。但山民們說 ,既然出來了 ,就不能羞了肩膀上的那根挑蕨根用的禾槍。
一直挖到日落西山 ,濕透了身上的夾衣 ,山民才挑著蕨根 ,唱著年輕時候的調情小調 ,慢悠悠地回村。他們將蕨根往溪水沖積成的水潭中一丟 ,任由清洌的溪水沖打著蕨根上的黃泥巴 ,一天的苦樂勞作暫且畫上休止符。
第二天 ,陽光照舊和暖 ,山民將蕨根從溪水中揀出 ,清洗掉黃泥殘渣 ,將它們團在一塊青石板上。然后單人 ,或者雙人用木棰輪番捶打 ,仿佛舂打糍粑時的接力賽。不懂厲害的青蔥少年 ,要過木棒 ,只一棰,便震得手臂發(fā)麻虎口生疼。這似乎令山民看到了一種傳統(tǒng)手工藝的命運 ,年輕的一代 ,能寫代碼編程序 ,但他們已經掄不動父輩的木棰。在兩個男人堅韌不拔的捶打中 ,蕨根終于破碎成理想中的模樣。
曬谷坪上 ,山民的女人早早預備下了兩個大木桶 ,一個用于過濾 ,一個用于沉淀。山民將打碎了的蕨根倒入過濾桶中充分淘洗 ,使淀粉融解于水中 ,濾去根渣。然后將融解了淀粉的水注入沉淀桶中 ,讓它們安安靜靜地待著 ,等待奇跡的發(fā)生。不必太久 ,一個晚上過后 ,水底便結上了厚厚一層灰白的東西 ,對 ,它就是傳說中的山蕨粑。它的面目不像紅薯淀粉那般潔白 ,但絕對更細膩 ,更滿足你對食物的嚴格要求。
主婦們倒去水,用勺子刮出淀粉,即成一道地方名菜的完美食材。從前的當家漢子出遠門的時候,用山蕨粑攤成一張餅,就是一天的干糧。如果需要久藏,或者贈送他人,晾在陽光下曬干,滲入了陽光味道的山蕨粑,想必更具情意,更添誘惑吧。
來源:楚木湘魂
作者:邵陽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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