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南有句土話,叫“放肆”。有人把它詮釋為一種精神。堅韌不拔,開拓進取,“自信人生二百年,會當水擊三千里”,是放肆;敢說真話,直言不諱,是放肆;不信邪,認死理,一條道走到黑,不撞南墻不回頭,是放肆;鄉(xiāng)下人“韋小寶”式的胡攪蠻纏,不達目的不罷休,也是放肆。放肆是愚公移山的沉毅,是螞蟻啃骨頭的執(zhí)著。
1932年12月,郁達夫在黎烈文主編的《申報.自由談》上發(fā)表了雜文《說死以及自殺、情死之類》,內容繁冗,情緒低落,他在文中說:“快樂的情死,由我看來,在想象中出現的,只能算《金瓶梅》里的西門慶。”當時潛居在上海的瞿秋白見到此文后,十分為郁擔憂。他寫了首詩寄給魯迅轉交給他,表示了自己的批評和勸告。詩云:“不向刀叢向舞樓,摩登風氣遍神州。舊書攤上新名士,正為西門說自由。”詩后,瞿秋白還附上跋文,對郁達夫的筆偏“向舞樓”而“不向刀叢”的岐路表示了惋惜。文友的放肆諷諫使郁達夫頗為震悚,從此,再未寫過此類形式的小文。
小時的我比較頑劣,打滾放肆撒潑,那是家常便飯。本村有一不愛衛(wèi)生的臟女孩,人稱“抹布”。倘有大人說我娶到抹布,那我立馬溜倒在地,所在的地方便是滿天煙塵斗亂,直到對方賠一籮筐好話外加一堆糖果,才得煙消云散。
在舊時,放肆似乎更為女人的專利。放肆的女人,形象大同,發(fā)如蒿篷,衣裳不整,步履蹣跚,形容枯槁,打滾撒潑,一哭二鬧三上吊,以頭撞墻,爬房揭瓦,無所不用其極。當然,這種形象未免太潑。
李鴻章的母親生有一對天足,從嫁到李家后,里里外外,經年操勞。李鴻章仕途得意后,便把母親從老家接到天津同住。李母的到來,讓各級官吏聞風而動,紛紛設宴為其接風。然而,每當老人坐上轎子后,總要把兩只大腳伸到外面,招搖過市。李鴻章自覺顏面無光,便勸母親收斂一點。結果老太太當場放肆,說,你父親當年也不敢說這樣的話,沒有我這雙大腳,誰供你們讀書做官?言罷,倒頭便睡,絕食三天。李鴻章嚇得手足無措,連跪三天求饒賠罪,事情才算平息。
老家有一鄰居老太太,兒孫滿堂。老太太的老公是生產隊長,所以老太太頗為頤指氣使。老公、兒孫能夠挨上老太太一頓扁擔攪潲片,那已算是幸福的磨難。稍有不如意,老太太便從廚房滾到堂屋,廂房滾到天井。我就無數次見識過老太太的放肆,老太太身子孱弱,老遠便能聽得老太太雷鳴般的喘息,一張臉被忿忿不平扭曲,胸口一上一下起伏著,眼淚和鼻涕齊下。親友的勸說自是無效,每次放肆,都是從天黑到天光,哭夠鬧夠才得罷休。
放肆不僅是草根百姓所為,許多社會名流為達目的,也紛紛放肆。1929年,羅家倫出任清華大學校長,剛剛由“清華學校”更名為“國立清華大學”。羅家倫躊躇滿志,準備打開一個新局面。為了延請名師,羅家倫事必躬親。當時南開大學的蔣廷黻,頗有名望,羅想把他挖到清華。于是親赴天津。任羅家倫說破一張嘴,因蔣待慣了天津,就是不回應。無奈,羅只好放肆:“先生若不去清華,我就不走了,一直坐在你家!”當晚,就在蔣家坐了一夜。蔣廷黻被弄得哭笑不得,只好答應去清華。
2004年5月16日,嘉禾縣政府在該縣珠泉商貿城拆遷過程中,打出了一副橫幅標語:“誰影響嘉禾發(fā)展一陣子,我就影響他一輩子!”多么不可一世的發(fā)展邏輯,這是地方官員對百姓的放肆。他們不明白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深刻哲理。習近平總書記2013年在山東菏澤座談時,給在場市、縣委書記們念了一副對聯:“得一官不榮,失一官不辱,勿道一官無用,地方全靠一官;穿百姓之衣,吃百姓之飯,莫以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這既是期許,也是告誡。
在躁動的歲月里,或許我們并不是那么乖巧,或許我們并不是那么順從。率真、莽撞、叛逆……都是我們留給歲月無所顧忌的放肆,它像一個頑皮的孩子在亂摁了別人家的門鈴后,瘋了似的逃跑。
來源:紅網新寧站
作者:李林
編輯:redclou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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